屋子的门窗关上了，灯火不再随风摇摆，犹如老僧入定般晕晕而燃。
一层层光环笼罩着一双正在修炼之人，一人俯首欲察品类之胜，一人昂首拒观宇宙之大，双方各持己见不肯达成共识，是以双双成佛艰难。
待余菀终于有了喘气的机会，忿忿道:“立必端直，处必廉方！”
连奕看她依旧不上道，嗤笑了下，捏住她下颌，面罩寒霜回了一句:“奉上蔽下，无失其常。放心，你乖乖奉上，我自会好好蔽下。”
余菀真想抽他一巴掌，这狗东西究竟在胡说些什么！
而后，她腾空而起，却跌入了火途，周身业火腾腾燃起，将她浑身上下灼烧得无一处完肤。似是有阎罗王的审问，问其是否知错，是否要赎罪，是否要永世不得再转成人？
她不知自己是挂着一丝清醒，还是快要被业火烧到晕厥，总之，她快要受不住了。
疼痛带来的恐慌在加重的疼痛中变得愤怒，又在愤怒中回落到对审问者明察秋毫的祈盼。
她想说，请君明鉴。她自临人间，从无一次犯错，不曾有罪，只想本本分分做人。
大约是心声被听到，她耳畔传来一声巨大的、似是敲响轮回钟的嗡鸣音，紧接着有丝丝凉意传来。
她松了口气，想是那掌管阴司的阎罗王给她的评判尚可。
当她预备重回人间之际，一条锁链自腰间缠住，用力一拽，她便又一次跌进了业火之中。
此时，屋外上演了一场战况激烈的皮影戏。
隔窗观看皮影戏的一众看客有不同观感。
杜鹃和黄鹂紧紧攥着双手，一股股酸意从头皮奔至脚底，再从脚底溯回头皮，如此反复，她们快要被喉咙处提着的一口气憋死了。
又气又急之时，偏是李述投过个眼神过来，她们还得装作若无其事的泰然自若，不就是看个皮影戏？可那两张俏脸上的表情就丑到了谷底。
一旁的小令观看得正是津津有味，自然懒得给她们一个眼神，面上是高傲的得意洋洋。而素来静静注目的小曲看过皮影戏后，自觉心中畅然。
皮影戏戛然而止之际，杜鹃和黄鹂终于喘了口气，以为这场抓心挠肝的对决要结束时，忽而一声鼓响传来，将屋外一众看客隔绝开来。
李述看那应在窗上的影子淡了，思索着他家郎君一时半会儿出不来，又看一眼搅着帕子强自镇定的杜鹃和黄鹂，忽然就得了个主意，冲她二人道:“二位娘子，此时夜深露重，对您二位身子怕是不好，不如先请二位到别屋暂歇，免得今夜受了风，日后郎君心疼。”
得亏李述嘴甜会说话，保留了两位醋坛子的面子。杜鹃和黄鹂相识一眼，心有不甘地随着李述去了其他屋子。
李述将人安顿好后，她二人心中再不满也不敢放肆，面上笑着道谢，内里却窝了一肚子火气。
连奕推门出屋时，眉宇间是难得一见的松快，抬眼看漫天星子，璀璨夺目得很。
他回到自己屋子先行沐浴，而后并未入睡，只是在书房闲坐。
李述思来想去还是将方才的事如实说了:“郎君，才刚属下见杜娘子与黄娘子有些冷，便请她们到别间歇下了。此时，可是要将她二位再请回去？”
连奕根本就没注意到杜鹃和黄鹂去了哪里，经李述一提，就想起那屋子的促狭来。才刚他在那屏风前的罗汉床上办事，竟让余菀有了说嘴的机会，真是给她脸了。
今夜到底是给她弄得无力反抗了，可胸中依旧有一股浊气不吐不快，他冷着声道:“谁许你自作主张了？”
李述把腰弯得更低。
静默了一个弹指，连奕缓声道:“罢了，长夜无所有，叫她们来这里吧。”
“……喏。”
小曲小令推门进屋后，先是看到了一张移动过后的屏风。她二人迅速绕过屏风，惊见地上横着磕碰了角的小几，旁边有一条从下攀延至罗汉床上的襦裙带子，带子的主人此时正蜷在上头，紧闭着双眼，一双手死死抓着床沿，那指甲似是要掐进床沿边的硬木中去。
她二人手忙脚乱地收拾了这边，给余菀擦洗后，又给她换了干净衣衫，慢慢扶她回了榻。
这次依然给她备了避子汤。大约杜鹃和黄鹂的到来造成了威胁感和恐慌感，小曲小令就想让余菀在大郎娶妻之前享有独宠，即便不得不给她喂药，可却不是真心实意的了。
小曲道:“娘子若嫌这药苦，婢子去取些蜜饯来，配着蜜饯吃，会好些的。”
余菀担心蜜饯会影响药效，万一怀上连奕的孩子岂不更让她恶心？相比那份恶心，她就觉着这药里的苦算不得什么了。
也是她自作多情了，每次完事都会有这么一碗避子汤，必是他也不想让她怀上个孽种。是以，她喝得更迅速了。
“娘子慢些，”小曲给她顺背，“呛着怎么好？”
余菀将药碗砸在漆盘上，连口都没漱，就头冲榻里侧躺下了。
这时，安静的屋中忽然自外头传来了丝竹管弦之声，紧接着还有歌声入耳。
小曲小令面面相觑，这么晚了，大郎也回了卧房歇息，那二位却敢夜半高歌，真是大胆！
殊不知连奕此时正捏着夜光杯，摇着葡萄酒，听杜鹃和黄鹂边弹边唱。
杜鹃和黄鹂连弹带唱五六支曲子后也不见他品评半个字，更不见他叫停，就有些发虚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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